翻了个身,我侧躺着把手腕弯到额前,额头靠在陆爸亲手送给我的那个墨黑手镯上头,冰凉的质地在冬夜里带来一丝称不上舒服的刺激与清明。
从被抓到岳翊以后──不,从御向军离开京城北行以后,每一次感到沮丧或害怕,我会在没有人看见的时候这么做。
‘你不明白战争,小悠儿,你不明白你会失去什么。’
──当初听陆爸这么说,我觉得不服气。
然而陆爸是对的。
一如老哥、一如闻仲,他们告诉我的那些语重心长的建议与忧虑,总是对的。
‘你不懂,别人会变、环境会变,到了最后甚至连你自己都会在不知不觉中被这一切改变──不必急着发问或反驳,总有一天你会明白我的意思。’
“总有一天”?
我知道,我已经走到那一天了。
我仍然是我,我还是江别悠。
但我已经和从前仍安居乐业在京城里的那个自己,不再一样了。
挪下手腕,我双手拊在胸口,隔着衣料按住当初黎婆婆替我戴上的项链。
如今重新咀嚼起辞行时她说过的话,我嚐出了几分不一样的味道。
‘要回来啊。’
那时她看着我的脸说话,眼神却落在很远的地方,像在看着另一个人。
‘我曾经有过三个儿子,可当年一场恶战以后,如今我已经连一个孩子也没有了。’
曾经我反射性地以为,她指的是她的孩子悉数战死沙场;直到后来我才忆起,关于他们是死是活,其实婆婆一个字也没有提过。
到了现在我忍不住想着,或许经过那场战役之后,她的孩子仍然活在人世,却已经让人认不得了。
如果现在的我回到京城……
那些爱我的人们,还认得出我吗?
我张着眼睛睁睁注视着眼前无边无际的黑暗,一阵冷意窜上胸口,但这与严寒的冬日无关。
我忍不住扯开嘴角又一次无声地笑了起来,尽管我知道一定笑得很难看,却止不住这种想笑的感觉。
我甚至有冲动爬起来去将坐卧在囚帐另一侧的四郎摇醒,告诉他,他成功了。
在这一刻,我真的一点都不想回到御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