大房一家不好伺候,皆摆着大爷的谱。
这余氏也是个厉害,亦不客气。
到了晚些煮夕食时,将楚翘往灶台外一撵,破天荒的下了厨——端上一锅掺了草籽捂得酸臭玉茭面窝头,一人三片能齁死人的老咸菜,便是所有饭食。
朱老太太带着宝贝孙子去老姐妹家串门子了,不在屋里。
娇小姐刘红杏过惯了好日子,往桌面上一打量,脸都绿了。二话不说,拉着丈夫张水生就下了桌,一准是到外边去祭五脏庙了。
“大伯,大伯娘,怎地不吃呀?”
余金莲出声招呼,管刘万金夫妻俩手里各塞了一个窝头。她嘴上虽带着笑意,两只狡诈的眼中却满是嘲弄。
刘万金捧着窝头,一脸难色。
他见余氏俩吃得津津有味,自个儿也不好得挑三拣四,可这窝头着实不是人吃的,一时吃也不是,不吃也不是。
余氏心里冷哼了一声,刀条脸上浮出几丝阴狠的神色:这些年你们倒是大房快活,咱们孤儿寡母的谁管过?
她男人刚死的那会儿,穷得连苞米面都拿不够吃。只能靠熬苞米面糊糊过活,搓完苞米粒的棒子可舍不得扔,全磨碎了煮进糊糊里,日子过得苦不堪言。
刘万金“哎哎”的应了两声,硬着头皮啃了一嘴窝头。拉人脖子的草籽混着酸苦发臭的玉茭面,一口下去,嗓子眼都跟着疼。
夫妻俩勉勉强强的吃了半个窝头,便要找由头推辞下桌:宁可上外边花钱吃去,也不受这份罪。
余金莲抬着笑吟吟地一张脸,嗓音也软软糯糯的:“大伯母,怎地个把窝头就饱了?瞧您人高马大的不多吃些,可别饿着自个儿。”
许氏一听,急忙吓得连连摆手,急急忙忙的往外走,笨嘴拙舌的答:“不了……不……了,我饱了饱了!”
“哼。”
余金莲眼角划过一丝得意,甩甩帕子,支使楚翘来:“去,把桌上的东西全倒了喂鸡。”
没说话的楚翘心里明白了几分,余寡妇弄这么一出,是在收拾大房呢!
这几年风调雨顺的,收成也算好,可余家就这么三个女人在地里忙活,一年到头也就那样。余氏可不想为了个外来的大房多浪费口粮,寄人篱下还活似一堆大爷,自然是要收拾的,最好是能把大房撵走。
一连七八天,饭食都是余氏张罗的,清汤寡水是不用说的,连下锅的苞米面都是捂得发霉起了绿点的。寻常人家通常把这样变质的苞米面用来喂猪。
起初大房都是拿着大子,到外边买着吃去。几顿下来,铜板也越发的少,大房本就没多少钱,否则亦不会把主意打到余寡妇身上。即使刘万金荷包里还有那么几锭银子,便不肯再花。
没了铜板,又不肯吃那喂猪一般的饭食。大房每个人的肚子都在造反,尤其是许氏,她个儿最大,比别人饿得更狠。
强撑了三天,饿得两眼发黑,走路都打颤。未了,没得法子,大房一家只能将就着吃罢。
平时个个抱怨窝头粗拉嗓子眼,菜汤淡没油星,粥薄如水可以照人影。现在浑然不顾了,恨不得长出八张嘴,把窝头菜汤全塞进嘴里。
唯独张水生,每日挥挥衣袖,清早出去,晚间归来,不出去的时就摇头晃脑的读读之乎者也。仿佛饿鬼投胎似的大房与他是两个世界的人一般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