这种情形合欢真的是不曾见的。她有些失神,呆呆地立在那里感受悲伤如海浪般席卷而来,感受这本法国小说在心间豁开的一道精神之口。想不明白,她自然不想立马逃避着离开,为什么这本书会让自己情绪如此波浪起伏?合欢不是一个神学论者,可是她对自己的直觉有种本能的依靠。她双手捧着这本书,一些神圣又巧合的情愫在心头漾开。
如果用上帝之手将一些地点的画面巧妙地拼贴在一起,人们就不难发现缘分的不可思议和难以解释。大约是这一晚更深一些的大夜,远在法国巴黎的宁璟正躺在床上,手里拿着杜拉斯的《情人》,同一个出版社同一个译者同一个封面,因为这本正是合欢往日最珍爱的那一本。
宁璟是在合欢法国居所发现这本书的,那时已经是她无踪可循的第三周周二。当时宁璟提前结束工作,沿着河畔或是本能走到那间房子门前。宁璟之前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会这么傻乎乎的,像一个情窦初开的少男,因为心上人的思而不得见一次次忖步在她家门前。
可想而知,当这个思念成疾的男人在书柜中翻到这本《情人》时,是多么喜极而泣。他从来都没有料想过,合欢居然会将这本书落在离开的地方。宁璟急切地翻开书页,看到在东月市两人住在一起时,合欢勾画并读给自己听过的那些句子,眼中氤氲。
这本小说变成她存留在他身边的重要维系。说来可笑,宁璟自认为曾经对合欢宠爱有加,后来也承认对她所爱极深,却发现合欢永远离开自己之后,一样能寄以相思的信物都没有。在一起的时候视作平常无奇,分离永别之后才意识到空空如也,多么悲哀。
宁璟收回思绪,翻开书用食指摩挲着纸页上合欢划下的笔记。她的字清秀极了,下划线也极为细直,没有给书本带来任何负面的阅读效果,反而显得更为好看和厚重。宁璟在黄色的床头灯下阅读着那些熟悉的段落,眼前似乎是两人恩爱有加的日子,午后阳光投映在合欢的发丝上,她卧在他的腿边,柔声细语地朗读杜拉斯的情话。
“后来,她哭了,因为她想到堤岸的后来,她哭了,因为她想到堤岸的哪个男人,因为她一时之间无法断定她是不是曾经爱过他,是不是用她所未曾见过的爱情去爱他,因为,他已经消失于历史,就像水消失在沙中一样,因为,只是在现在,此时此刻,从投向大海的乐声中,她才发现他,找到他……”
那时向宁璟读这段文字时,合欢已经泣不成声,那在宁璟看来真是相当幼稚天真的画面。他当时确实没有向合欢那般被打动,只觉得是有些悲戚的句子。他对爱情小说也不是很有兴趣,因为一直以来他都不怎么相信爱情。
可是,这一夜,在千帆过尽离别历经的岁月之后,他躺在巴黎住所这张空旷的床上,窗外的寒意能透过玻璃被他感知。在这样一个寂静的午夜,宁璟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,只能捧着这本找不到主人的书,一遍遍重读曾是她为他读过的段落。得知永别时的撕心裂肺之感被时间日复一日地打磨,现在仅剩下残存的钝痛,于失眠的孤独中折磨宁璟觉醒的爱情。
他不再是那个有泪不轻弹的冷面浪荡贵公子,没人晓得,这是他第几次为她流泪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