嗽了兩聲,繼續說:“誰知到了第二天,還是來百般糾纏。我也煩了,正準備訓斥,三郎就進宮來請安了。三言兩語的就說到了你,說你不過是個極其平常的民間兒,其實不值得一見。一個要我見,一個不要我見。我倒覺得奇怪,這才同意了裹兒的要求。後來的事,你也知道了。不過,那張帖子——”說到此,皇嘆了口氣:“其實,宮裡並沒有譴使團到西域挑選宮。”
若蓮心中早就明白了是怎麼一回事,此刻卻要裝作極其吃驚的樣子問道:“怎麼可能?”
皇長吁了一口氣,眼睛着遠方,似是陷無盡的回憶當中。好一會方才嘆道:“可嘆我竟然養癰爲患!誰知那兄弟二人會背着我做如此荒唐惡毒的事來?我留你在宮中,起初是想着要查明事真相。誰知待真相查明之後,我又喜歡上了你這丫頭,竟捨不得放出宮去了。你會不會怪我?”
若蓮忙說:“奴婢怎敢怪陛下?這是奴婢前世修來的福氣,別人也不能有的呢!”
皇卻道:“我這幾天都在想,若我十四歲那年沒有進宮,又會有一段怎樣的人生?你還小,可能還不懂。”說完又問:“你覺得我這一生過得如何?”
若蓮皇的手爐,見有些涼了,忙換了一個,道:“陛下,好端端的,怎麼問起這個來了?”
皇悽然搖頭:“我這一生是該有的有了,不該有的也有了。人間富貴榮華、至高無上的權力什麼也都盡了。臨終,只想知道世人是如何看我待的。誰料到最後,竟只有你這麼一個小丫頭在牀邊候着。好孩子,你告訴我吧。”
若蓮心裡一咯噔,暗想皇雖已風燭殘年,然而明不減,即使在彌留之際也是糊弄不得的,我若說得不好,豈不罪過?可是要盡揀那好的說,也會知道我是奉承、糊弄。壞了,我該如何個說法?
若蓮正在爲難,又聽見皇道:“說吧,說什麼都恕你無罪。”
若蓮深深吸了口氣,方才道:“陛下這一生可謂是'前無古人,後無來者。功過參半,瑕不掩瑜'。”
皇細細念着:“前無古人,後無來者。功過參半,瑕不掩瑜——說得好,前無古人倒是真的,至於後無來者——”搖搖頭道:“只是這'功過參半,瑕不掩瑜'倒是說盡了我一生!難得你肯說真話,我當初果然沒看錯你。”默了半響。皇又問:“我也是將死之人了,你說這碑文該如何個寫法?”
若蓮聽了這話,心裡酸楚,強笑道:“陛下洪福齊天,豈能輕言不祥之語?”
皇淡然道:“我這一生,好事壞事皆已做盡,也算死而無憾了!只是不知該如何論功過?那碑文上又該留何評述給後人?若蓮,你可有什麼主意?”
若蓮腦海中忽地就出現“無字碑”三字,便說:“陛下不如就立一塊無字碑,將那所有的功過留給後人評述,如何?”
皇念叨着“無字碑”三字,喜道:“你果然深得我心哪!只可惜……唉!”
若蓮忙問:“陛下因何嘆氣?”
皇再不看,只是說:“只可惜一旦我死後,在此服侍我的近宮、太監等均要殉葬!”
若蓮聽了皇這話,只覺得魂飛魄散,大腦一片空白,猛然擡頭看,話也說不出了。
皇淡淡看一眼:“你會怪我嗎?”
若蓮不可置信地看着皇,眼中有急、有怒、有悲痛、有哀求,心中雖有千般不甘、萬般怨恨,終只是木然搖頭道:“奴婢,不敢!”說罷低下頭去,眼淚直往下掉,任設想過千般遭遇,也料不到最後竟是這個結果!如此說來,上婉兒做了中宗的昭容還是不幸中的大幸了!活着總比殉葬強!
這一夜若蓮蹲在角落暗自思忖:自漢代以後,不是都不再殺生殉死了嗎?皇帝死前不是都會留下詔,令放無子的妃嬪宮出宮的嗎?怎麼盛世大唐也有活人殉葬制度?只是,這僅有的歷史知識豈能與真實之事相提並論?帝皇家,隨意便可決定個人生死,說是廢除活人殉葬也不過是場面話,古往今來祕*死殉葬的還在數嗎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