血,逐漸滾燙沸騰的血從心口竄流而出,洶洶奔向四肢百骸。似乎有什麼在蠢蠢欲動,想要破體而出。
“他墮入魔道,我必手刃之。”朝靈字字珠璣,落地有聲,“他稟奉善心,我這個做師父的便全力護之,誰不服,就來問問我手上這把冰魄劍!”
言盡於此,硝煙四起,交鋒迫在眉睫,一觸即發。
霍潯十指幾乎要攢入血肉之中。
——不要啊,師父。
就算你天賦異稟,點石成金,又怎麼可能同這麼多人鬥法?又怎麼斗得過?
他忽然明白了朝靈臨走之前那一笑。
——傻徒弟,答應師父,自己要好好的。
——徒弟,你很優秀的,值得被這世間最好的女子珍重以待。誰若嫌棄你、欺負你,哪怕追到天涯海角,爲師打斷他的腿。
還有更早、更早之前。
“放心吧小鬼,入了我的門就是我的人,便是和這天下爲敵,我也要護你周全。啥?不用感謝我,這都是師父應該做的嘛。”
似乎言語交涉已經到了盡頭,他聽到了兵刃相見的聲音,每一下都如地裂山崩般牽扯出數丈法器的光芒,頭頂的岩壁搖搖欲墜,不時震落下碎石。
轟!
一聲巨響,霍潯整個人被掀倒在岩壁上,左臉霎時被擦出一道寸長血痕,他卻仿佛感受不到一絲疼痛,展開手掌,看到十指逐漸透明,取而代之的是細細密密銀白鱗片。額頭因充血而腫 脹起來。渾身上下的每一寸皮膚骨血,都受到了某種召喚,在醞釀着異變。
也許符誅說的沒錯,自己確是妖類。
可是那又如何?此時此刻,於他而言,除了師父的生死安危,一切都舉無輕重了。
他看見了那一襲白衣,煢煢獨立於萬人中間,孤獨一身,氣勢卻猶如千萬。朝靈爲心的法陣告破的一霎時,流光四溢,所有人如同貪婪的巨獸一般蜂擁而上。
那些人的眼中無不閃爍着貪婪嗜血的光,想要將她撕成碎片。
仿佛時光倒轉到了金朝外面的破爛城隍廟,倒轉到了那一天的彌天大火。她背着他如同天神一般穿越火海和刀光,奔向光明。
——師父,這一次,換我來保護你吧。
也就是在那一刻,霍潯聽到自己發出一聲清越而雄渾的長嘯,攜裹着細碎的金色光芒飛出溶洞,振翅之間,便召來四方驟雨狂風,而扶搖而上於山巔,只需要俯仰一瞬。
轟隆隆——
驟然間一道閃電從滾滾墨雲中劈下,如同猙獰的獸的爪牙,撕裂蟄伏在黑暗中的羣山,一瞬間天地盡明朗,恍若白晝。
那種明亮,足以讓他看清每一個仙修臉上的驚詫、恐懼、敬畏。
是神靈之威,是真龍一怒!如同亘古時期的記憶源源而生,他不是妖獸,不是符誅口中的黑魔蛟。
二十年前,他親手封印了黑魔蛟,卻是將自身的靈體爲容器。也就是說,雪龍是自己,黑魔蛟亦棲息在自己的體內。亦善亦惡,不過在轉念之間。
那一戰身受重傷,連帶着失去了全部修爲和記憶,然後,霍潯遇到了朝靈。
她將這個饑荒之中的懵懂少年帶到了白蒼嶺,供衣食,授道法,告訴他,要一心向善,好好地活下去。
所以此時,饒是已具真身,霍潯並無意以牙還牙,至使生靈塗炭。
並非他憐惜這些曾經想要至自己於死地的仙修,而是不願意就此被仇恨泯滅心智,那樣,她會失望的。
後記
雷止之後風停,驟雨歇時天晴。
靈山的一切都將歸於沉寂,所有人只會發現,那本該在亂戰中死去的一對師徒,憑空消失了。
白蒼嶺的山花又開了一度,是金秋九月。
同師父住在竹屋的少年出落成了俊俏男兒,總喜着一身素白的衣裳,或提一壺清酒,或摘滿籃野果,穿過青石小徑。
已向暮秋,山風再一度,便是凜冬了。那個久久沉眠的人,會在春來燕歸巢時醒來吧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