瑤閉目。逐一思忖着往日種種,是嗬,若當初梵音不曾府,若他聽任皇帝迎梵音宮…而今的一切又會是怎樣個景?
瑤微微仰頭,緩慢而疲倦地笑了。
他這一生,從被苛待,被謀算,到步步爲營,工於心計,最後坐到這個位置,早將世間諸般污穢領略徹。他懂殺伐,知決斷,可怎樣才算溫以待,怎樣才算真心相與?
全是茫然。他,不知道的。
“我不後悔。”
話已點,他反而坦然了,“說來你多半不信。曾經啊,我也想做個善人的。只是那時不認得你啊,若認得你…我必然好好待你,不要你半分委屈,你想要什麼,什麼我都給你,決不負你。”
他舉一杯酒,微微搖晃,斜斜睨着杯中瀲灩的胭脂紅,一飲而盡,“可惜晚了數十年,偏生要你遇到這麼個我。…怨懟便怨懟罷,既已生不逢時,若能死得其所,也算還不錯。”
梵音做不到淡然,心裡已是波濤翻湧,眼中淚流轉,終隨着恨意決堤而出,“你也知我有恨麼?寧願把我傷到遍鱗傷,囚在側死守着。我的姐妹,我的孩兒,我視若長兄的人……你非要一一毀了他們,我心裡怎麼能不恨?!”
瑤自嘲笑笑,似乎聽到親口說出恨字,倒反而釋然,他問道,“除了恨呢?”
梵音不答,怔怔瞪他。
“除了恨,再沒有別的?”瑤不知道自己爲何還要問下去,爲何要置塵土一般地卑微中,“哪怕就一點……你自己也察覺不到的?”
梵音閉眼,再睜眼時,那薄薄淚霧已蒸騰而盡,又化作眼如的笑容。
“我若說沒有,先生會不會覺得我薄寡義?”一步一步走近男人,“府中上下以我爲妖孽,先生爲何不殺了我?”
自袖間抖落三尺白綾,緩慢地蒙上了男人的雙目,附在他耳側咯咯笑道,“連阿念也不知道,其實解藥就在我手裡,那一日湖畔,我不過是嚇嚇敏兒罷了。”
瑤猛然一震,他所未預期的一切陡然急轉,他有些不可置信地問,“你說什麼?”
莫非心裡,還存了一捨不得。
的手環上男人脖頸,慢慢往下下劃,出那把鋒利至極的匕首,倏然開鞘,寒溢室。
“果真是一把好刀啊。”
“先生……”湊近瑤,把匕首送他手中,兩人近如面,他能嗅到上若有若無的梅花香,“先生,殺了我,你便能得了解藥,不殺我,我一走了之,自此江湖路遠,你再也無法解毒了。”
……
沉寂之中的瑤眉頭蹙緊,周微微抖,沒有出手去接。他曾經亦是這樣,他賭定下不了手,而今一切都要還回來了。
原來世間怕不過兩事:最恨之人殺不得,最之人留不得。
他忽然仰頭悲愴大笑,紅袍加之下,如同一華麗的傀儡,“是,是我做錯了!這數年之於我,已是最好不過的辰…何必假於他人,莫非你自己下不去手麼?你能爲李璟如此恨我,卻不敢殺我?!”
……
“音丫頭,”他的手至半空,終是妥協,聲音亦了下來,“那日……就是那日在金陵街上,你問我什麼?”他喃喃,“你…再問我一次可好?”
他的指尖到了一滴冰涼,又一滴,再一滴。
似是有什麼東西在桌上緩慢翻滾。
他聽到匕首落地的聲音。
他的眼前一切黑暗。
他仿佛看到了茫茫大雪,在後院,幾株金錢綠萼傲雪初綻,小小的孩兒在梅樹下題詩。他俯下 ,爲披上狐裘,帶走園中。
梵音慢慢地推開窗,臨風而立。繁複長於後大片盛放。眸盛星河,面上綻出釋然的笑意。
的面前大片明。
站在這仿佛是高不勝寒的樓宇,可俯瞰整個金陵。青石街,長板橋,遠的孔明燈……一切似真還假,如在夢中。